读书人从政 当崇张表老
何立新
编者按：这是一篇对中国民主同盟的创建者和领导者的品评文章，作者没有流连于张澜诸多大头衔，而是单取其读书人的身份，引经据典、谈古说今，说理似抽丝剥茧，语气似闲话家常。在作者笔下，我们看张澜无须对着天安门城楼仰望，而是可以为天下读书人从政所师，人皆可以为尧舜，人皆可以为张澜。在这个意义上而言，我们纪念张澜，并非纪念一个远去的背影，而是唤醒我们心中都曾有过的理想。
中国的读书人总是要从政的。儒家给知识分子设计了“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大道，读书人都要在为官治政中实现自身价值，文官政治也成为中国对世界文明的一大贡献。所谓的立德、立功、立言，总是会以从政地位和政绩作支持。民盟秉承中国知识分子的价值传承，民盟人多少会有从政之心，无论是参政也好、议政也好，都要在参与政治中追求自己的理想。该当如何言政务政，民盟人也会有自己的判断和期许。
张澜先生是读书人，也是从政者。虽然在形象上，布衣长髯的表老跟读书人真不太像，跟庙堂高官更是不像，这倒过来突显表老内里的真实。先生22岁考中秀才，早早跨进“成功的读书人”圈子，后在尊经书院因经史与新学俱佳被官派赴日留学两年，算是学贯中西，再后来办学堂、办职校、办大学，担任国立成都大学校长，传统和现代的学问都做得通透；表老初入政坛就参与领导保路运动、对清王朝的倒塌发出有力一推，北洋时期主政川北、担任四川省长，民国时期为大党领袖、国民参政员，新中国为国家副主席，仕贯三朝无一恶评。表老这一生，读书治政有大建树，立德、立功、立言皆成，堪称是读书人从政的天花板。
读书人从政，虽理所当然，其实并不受待见。学而优则仕，但学优亦能仕优者，真不多见。所以古来的戏文里大抵都是奸臣当道、昏庸横行、忠义不得善终。以我所见，读书人从政，毛病太多，大抵说来有“三不见”，因而总是书中道理多多、治政实绩寥寥。
第一个不见，见书不见事。会读书、不会处事，是很多读书人的通病。治政需务实，政事庶务极其考验人的决策、执行、组织、协调能力。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读书人擅长；管人、管事、管物、管钱，对读书人来说是另一套本事。文气冲天如李白，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做起实事来其实潦草如蓬蒿。得历朝公认的大抵就一个狄仁杰，那是一位真正的读书人兼政治家，治政、治民、治军几无瑕疵，还能断案如神，生前为国老、身后续国脉，能与之媲美的也就是创立了阳明心学、还会带兵打仗的王守仁。张澜先生是能务实、善务实之人，从小学校长到大学校长、从“厂长”（慈惠堂理事长）到省长都干过，干得都不差。主持川政期间，“川北圣人”可不光是说人品，也是实实在在的实绩口碑。他倡办地方自治，在南充发展实业，亲自创办丝厂，招商引资建行会，扶持新式丝绸企业，使南充成为丝绸著名产区，至今仍在延续。读书人治政要会做事、做成事，表老是其中翘楚。
第二个不见，见书不见人。会读书、不善处人，也是很多读书人的常病。为政者，就是处理关系，个体与群体、阶层与阶级、地方与中央等等，古语称秉轴持钧、调和阴阳，现代的话说就是掌控枢纽、协调关系。有本事的读书人，可能处人比处事更难。千古第一文人苏东坡，为政水平还是可圈可点的，当过官的地方基本都会留下苏公祠、苏公堤、苏公井之类（或者东坡肉），群众反映好得很，但作为官员就悲催了，狂放不羁、大嘴无忌，职场所及的人得罪个遍，无论旧党新党在朝掌权都是被贬，于大局大势上无所作为。张澜先生也是一个直来直去、表里如一的人，但从政以来，总是被各方势力推为代表、担当复杂团体的凝结剂，不能不说是他为人处世的高妙。民盟成立的三党三派，公推表老为领袖；带领民盟渡过风风雨雨，重大决策总是表老一锤定音。表老自己都感慨：“我最讨厌党，因为凡是一个党，都有强烈的排他性，现在我却抓了一大把党在手里，真太奇怪”。读书人治政要收协调之效，表老的“直”“拙”可以读他一读。
第三个不见，见书不见义。会读书、不能处义，更是很多读书人的大病。书中有义，朝中有利，时时口宣大义不难，一直保持初心、持节守义真不容易。旧时读书人做官都以清廉自诩，但真正清廉者（如海瑞）绝对是官场异类。至于痛斥敌酋之类，大家都会，但绝大多数是敌酋远在千里之外，或者已经被捆缚于脚下，如果是拿着刀枪站在眼前的敌酋，便没几个读书人发声，一代学宗钱谦益也怕“水太凉”。其实，中国文官政治巅峰的宋、明两朝，其高层文官们早已不是纯粹的读书人，而是大官僚、大地主、大工商业主三位一体的垄断性利益集团，熙熙攘攘利来利往而已。张澜先生的风骨与清廉世人皆知，可谓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舌战赵尔丰、“训”怼蒋介石，是读书人中的硬汉；布衣长衫从南充穿到成都、上海、北京，身居高位但家人未得一利，即便政敌和匪人也不得不拜服。读书人治政需持节守义才能登堂入室，表老一生所行当得起万世模范。
由是说来，读书人从政，当崇张表老。我辈求学为政，当精进事务，当同心合力，当持节守义。民盟人都是有政治理想的读书人，入盟即是从政，有人参政、有人督政、多数人观政议政，都在参与政治。民盟人有从政之心，也要有从政之力，该如何言行，当从张澜先生处寻，当从民盟先贤处取楷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