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9-07-15]
文章来源:民盟南充市委
作者:彭春绵

第一次知道邛崃是因为文君酒,还有竹。

二十年前,我尚在甘孜的一座小城里,小城四面都是山,山上都是树,唯独没有我喜爱的竹。小城小得仿佛一个不起眼的村庄,点燃一支香烟,便能走完每一个角落。

然而,一种禅境般的意味,却跌进我花龄的日子。

夜晚,总是守在燃烧的火炉旁,用一只青花瓷杯,倒半杯文君酒,挑豆大一粒酥油,再放入一块冰糖,一起慢慢煨热,酒精便在黏乎乎的热气里,还原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浪漫。

抿一口,酒的纯香与酥油的脂味,拥抱着舌头,滚落下去,乡愁便从血液里升腾,醉眼中,竹影在烟雨中舞蹈,跳动出家乡的风景。

邛崃,文君酒,成为我的清愁。尽管不是邛崃人,我却对那个遥远的地方痴迷不已,仿佛一场微醉。邛崃这两个字,像母亲缝的棉袄一样温暖着每个长夜。

于是,去查找有关邛崃的一切文字。邛,邛竹杖;邛崃竟然与竹有关。于是,这温热的迷醉里又多了一分青绿。

竹的一生都在青绿里成长并消磨,它们的世界里只有春天。那么邛崃人,是否如竹的性情,温雅中不失刚直,于尘俗里溢出高雅?

挣脱凡尘锁事,我终于把自己丢给邛崃。

时间在吊脚楼里徘徊,又入堰水里漂洗,然后来至黄桷树下的一壶黑茶,将一切泡软,太阳落在身上,软软地拍打身体,如慈母的手,总是拉人入梦。

邛崃的历史于梦里叠现,无不与竹有关。

“成都草纸半平乐”,是说宋朝时期,成都一半的草纸都产于邛崃平乐。古时生产草纸多半用竹,竹是邛崃一路走来的身影,邛崃因竹而响亮了声名。

“五月洋伞来遮挡,六月大家晒衣裳……哟嗬,哟嗬……嗦咿咗”……竹麻号子把人从梦中惊醒,那声音高亢嘹亮,穿越至造纸作坊。当钩子手用长钉耙,把需要打的竹麻交给工人时,竹麻号子就成为流程。号子节奏由慢到快,纸工的情绪也被调动到高潮。声声号子呐喊着生活的无奈,也运动出健硕的身材。这身体,被腐竹的甘甜包围着,时光浸润中,甘甜的空气把它们氧化成历史,而竹麻号子,也被书写到一张张无言的纸上。

当竹麻号子随风飘散,一位饱经风霜的老太太,左臂挂一肩竹杖,沿街叫卖“罗汉杖”。此时,雨水滴落,秋风暗起,拂起老人衣裳,轻轻抖动,我的心也抖动一下,难道这就是闻名不已的邛竹杖吗?

“稍喜过从近,扶筇不驾车”黄庭坚的妙句如影随形。

我叫一声太婆,老人应声过来,笑咪咪追我到屋檐下。选中一根竹杖后,我问:“这是邛竹杖么?”老人连声称是,并说,是用自家种的罗汉竹做的。

因竹似弥勒佛的肚皮,又叫罗汉杖。未了,老人虔诚地说,用邛竹杖长寿呢。抬眼看老人,只见她一头水雾,满脸笑容。雨似乎密实起来,正欲拉老人到屋檐下,她已走出好几步,没入烟雨中。

这一切,令我趺入久违的温暖,这温暖,如邛竹杖,在冷风凄雨中,给你撑住一个点,也许这一点,足够撑起人的一生。

更想象着,在一片竹林里,淡烟朦胧间,与爱人微笑相坐,一杯文君酒,品出红尘真情的味道;一壶黑茶,或已洗尽所有的失意。

夜晚,我拄着邛竹杖,走在被雨水油浸了的石板街上,踩着灯笼的倒影。竹杖声里,邛崃的夜色愈见丰满,似乎永远走不到头。

     

彭春绵:女,民盟阆中市委副主委,本名彭莉,四川阆中人,当代作家。曾在《读者》、《湖南文学》、《四川文学》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近100万字。著有散文集《夏雨的眼睛》、电影剧本《回家》、长篇小说《格桑梅朵》、《东方上帝》、《落下闳传奇》等。《格桑梅朵》被宁夏回族自治区委宣传部、新闻出版局等单位推荐为优秀读物;电影剧本《回家》改编成广播剧后,荣获四川省第十三届“五个一”工程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