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9-11-29]
文章来源:《四川民盟》
作者:成都 史济群

公元194912成都的冬天是寒冷的。从前线渍退下来的国民党军残部,龟缩在川西一带妄图作最后的挣扎。129一道电波划破了重重战云从四川飞到年轻的人民共和国的首都北京。随即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在成都的老百姓中不胚而走111军将领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在彭县起义四川就要和平解放了!第二天也就是19491210一架美制飞机从成都凤凰山机场仓惶升空惊恐万状的蒋介石从此逃到海峡对面的那庄孤岛。弹指50年过去。在成都桂花巷民主党派大楼一间简朴的办公室里我拜访了当年彭县起义的亲历者德高望重的民盟四川省委顾问、民盟成都市委名誉主委邓文质同志。

半个世纪的风霜染白了头发镜片后面的眼里仍依稀能读出当年的激情。和蔼可亲的长者风度温文儒雅的学者风范邓老用平静的语言将我们带到50年前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里。

 

青春热血写春秋

 

50年前邓老还是四川大学的一名学生年轻的中共地下党员和民盟盟员。1949他接受组织安排担任了我市民盟各大学学生盟员的总联络员。当时白色恐怖十分严重敌人镇压手段残暴但是解放战争的伟大胜利鼓舞着大家胜利前的喜悦激励着大家从学校到工厂乃至国民党政府的一些机关里中共地下党组织和各民主党派都在积极活动发展组织护厂护校迎接解放。

"当年我十分年轻,"邓老笑着说:"工作经验也不足只是凭着一股革命激情和对理想的追求努力工作。

当时我们都是单线联系在盟内我直接受吴汉家同志领导。每次见面都是由交通员徐瑞生带路将我引到接头地点。有好几次见面都是在青羊宫的一个大茶馆里那里有好几个通道便于撤离。汉家同志爱穿一身黄咔叽衣服戴着墨镜。每次见面他都要用精练和形象的语言给我通报形势。记得他形容当时国民党四川省政府主席王陵基时就十分形象地比喻说王现在就象一只"清蒸鸭子",一身都只有嘴壳子是硬的。我到各学校也向盟员同志讲形势介绍解放战争情况、党的方针政策发动盟员参加护校工作防止敌人破坏和财产流失。

7我从川大毕业其后便在五中任教并在一职业学校兼课同时承担党和盟组织分配的工作。除迎接解放的工作外还为西康民盟承担一些联络工作如为他们物色干部陈为珍、蒋国基等十多位同志都是通过我这个渠道去西康的。去西康的同志和家里的联系也通过我如在雅安从事革命活动的民盟负责人彭迪先从家里带衣物、带信每次都是由我转交。盟省委给西康盟的经费和别人的捐款有一两次也由我转交。

大约在月初,北地下党负责人之一的王叙五同志来到成都和我接上了头安排我第二天立即动身前往广汉邓锡侯部谢德堪师担任地下党的联络员。

"当时我新婚不久但为了工作需要服从组织决定很快安排了盟的工作第二天便出发了。"邓老说。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个个人名一位位鲜活的身影一个个故事一幅幅生动的画面。经邓老娓娓道来,50年前的那段历史便在我们眼前次第展开。

经王叙五同志同意我邀约民盟盟员李国耀一同前往广汉谢部。李的父亲是邓锡侯的老师曾在邓部任职与该部上下都熟便于工作。恰好那几天我正与他联系为川北地下党买武器。王叙五同志知道这事所以很快同意。

行前我爱人送我们为了安全夜间到方池街川大同学徐溥、宋元谊夫妻家在他们的新房内三个人坐了一夜第二天便绕道西门至北门坐人力车去广汉。

午后到广汉与王叙五会面。黄昏时我们来到谢德堪的师部谢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并安排我们到广汉机场驻军营部以营部"副员"的身份隐蔽下来。第二天王叙五要离开了临别时他吁嘱道:"如果解放军来了你们便讲明自己中共地下党联络员的身份沟通双方关系。如果情况有变化我一定会来的万一没来那就是牺牲了。"他那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神情令我难以忘怀。

不久胡宗南的部队便大批地南撤下来沿川陕公路向成都溃逃。我们预感到解放军快要来了成都就要解放了。

12月上旬的一天部队突然接到命令向彭县方向转移。当晚宿营潦阳便听说邓锡侯、刘文辉到了彭县准备起义了。三天后部队到了彭县。有消息说刘、邓、潘已经通电起义了但不详细我们十分着急。这时部队张营长带我们找到了民革的朱戒吾。

朱戒吾曾在"军调部"工作穿着一身美军防寒服在彭县街上十分显眼。他一见面便问我是哪一个党派的。我答,民盟的。于是朱便告诉我刘、邓、潘已经起义民盟的潘大就同刘、邓一道住在龙兴寺。

 

风云际会龙兴寺

 

龙兴寺在彭县城北是当地一座有名的寺庙但如今却成了彭县起义的总指挥部。风云际会的龙兴寺正演绎着一场"人间正道是苍桑"的历史剧变。

邓老回忆说来到龙兴寺我们见到了潘大、胡克林、赵一明等同志。赵一明以前认识潘、胡是第一次见面他们是以民盟西南总支部名义参加起义工作。潘是西南总支主委。我们是成都市盟员。当我们自我介绍后潘大遥同志给我们介绍了情况才得知刘、邓、潘起义的详情也了解到在龙兴寺成立了一个由中共、民革、民盟同志组成的政治小组主要任务是担任起义过程中的咨询、联络和宣传思想工作。

因为工作需要经潘大遥同意我和李国耀也搬到龙兴寺内同潘大、赵一明、胡克林等民盟同志和中共地下党的詹大风、"二野"的报务员"小章"(化名)等住在一间寝室。这间寝室是庙内的一间大屋子安着几间大床白天、晚上人来人往开会、讨论、商量事情、通报形势、交流信息、布置工作、接待客人都在这里。我们在这里朝夕相处共同生活了廿几天。政治组成员还有一些上层民主人士、起义将领经常在这里聚会特别是晚上大家沿床一坐议论风生或交流信息、或交换意见。经常参加聚会的除在室内住宿的几个人外还有陈雕、李铁夫、万克仁等人。李是刘的代表万是邓的参谋长。刘、邓的一些意见常常由他们传达给大家。刘、邓住隔壁一个院内有时也找潘去商量问题。大家对潘很尊重都叫"潘大教授",议论问题常常是以他为中心。李铁夫曾任成都市长对川中情况很熟谈吐很有风趣大家都爱昕他发言。胡宽林的父亲胡子昂与他有交往他们早认识胡叫他"李铁络儿夫",常和他开玩笑。万克仁是国民党陆大高才生学得很好常常引历史上的战例来评述三大战役对毛主席、刘伯承的战略战术给予很高的评价。他解放后被安排去南京军事学院任教。此外经常来这里的还有民革的朱戒吾、邱菊双地下党的洪宝书等人。他们未住在寺内常常白天来。

龙兴寺当时已成为一个政治中心除上述一些人外还有严啸虎、黄锦怀、孟广彭等邓的部下在寺内住。他们都随刘通电起义。一些国民党军政人员包括中央系和地方杂牌都纷纷来寺内找关系向人民靠拢。詹大风、赵一明、胡克仁等同志承担了大量接待工作。好多人不了解党的政策思想上疑虑甚多。如孟广彭(国民党省政府秘书长)便问我有关土地改革政策。龙兴寺方丈也关心土改政策因为该寺田产甚多。原国民党警备司令严啸虎听说我是川大学生特找我说:"我和川大的同学没有抓扯过啊!"他还解释:抗战时期影人剧团来成都川大同学说他调戏白杨没有那回事!也还有个别历史上杀过共产党人的也来洗刷罪过希望将来帮他"说说话"。我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多国民党上层人士使我增长了不少智识学到不少东西也得到锻炼。

遵照詹大风同志的意见他是以地下党代表名义参加政治小组我没有必要表露党员身份而是以民盟盟员身份参加活动。实际上是在潘大同志领导下工作。潘是盟内老前辈对我和李国耀这样青年学生并未以长者自居而是平易近人平等相待他的民主作风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有四位"新民主义解放社"的川大同学:竹德明、刘泽沂、徐明、边世茂十一月底回县他们曾通过邮局向全县各单位发信宣传解放战争形势、宣传党的方针、政策。这两封信县上的人给我们看了使人们知道县上有革命组织的活动。他们四人中有的认识我我约詹大风一起和他们会面建议他们组成"彭县解放工作服务团",团结广大知识青年学习党的方针政策宣传革命形势消除群众的疑虑粉碎敌人的造谣破坏。该团成立那天我们请潘大和詹大风两人去作报告潘大遥同志是有名的民主教授很有号召力海报一贴听众踊跃礼拜堂里无虚席外面还站了二百多人。潘讲演的题目是《论解放》主要是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如土改政策对民族工商业的政策对国民党军政人员政策等。他是以民盟领导人身份用学生们熟悉的教授语言讲演效果很好。詹大风是以党员身份宣讲党的政策大讲革命形势。针对敌人散布的"共产共妻""第三次世界大战将来临"等谣言作了有力的批驳。通过两人讲演广大知识青年受到教育当场有八、九十人报名参加服务团。他们的革命热情很高很快出版了壁报成立了歌泳队。每逢赶场他们为群众演唱革命歌曲扭起秧歌演出活报剧。他们还去九尺等乡镇演出于是在这个小县城到处都响起了《团结就是力量》《山那边是好地方》《陕北民歌》《黄河大合唱》等革命歌曲的声音。我们除协助他们组织策划开展活动外还供给他们一些学习宣传资料。例如《共同纲领》便是我给他们的他们即时印发对宣传群众起到很好的效果

当时起义部队中的"政工人员"一般都是三青团、国民党员。他们思想袱重许多人对起义有抵触。针对这种情况我们又专门组织这批人学习詹大风和我都去参加过学习一是讲解放战争的形势二是讲党的方针政策使他们明白只有弃暗投明站在人民一边才是唯一出路。

随着形势发展和工作的需要政治小组多数同志先回成都了他们要我一个人留在最后。大约1220日左右突然有消息说贺龙司令员已到什邡将从什邡至蓉。刘文辉、邓锡侯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将我找去要我同一位姓金的参谋长持他们亲笔信前往什邡迎接。解放前在上层社会对人不能直呼其名写信不能直呼贺龙而要称贺龙的号。问我我也不知以后在刘邓幕僚中才打听到贺的号曰云卿这封信才写成。当时彭县至什邡一路情况十分复杂我们在一队手枪班士兵保护下匆匆上路。赶到什邡见到原国民党十六兵团的起义将领董长安等人之后方知消息有误。

到了12月下旬,西已基本处于解放军的掌握之中。大约1228刘、邓、潘以及驻龙兴寺的全体人员离开了这战斗、生活了二十来天的古刹。这二十天对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意味着人生的转折新生活的起点:这二十天对四川来说意味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一个新时代的开篇。

解放军进城的前两天刘、邓进城大家分乘十几辆汽车浩浩荡荡回到了成都。离开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有恍如隔世之感。这时的成都已经沉浸在节日般的喜庆之中了。

 

岁月如歌忆华年

 

邓老告诉我们,在龙兴寺的那些日子里,工作是紧张的,生活条件也不够好,还经常受到敌人军队进攻的威胁。但大家都沉在迎接解放的激情中,天快亮了,胜利在望,工作中的困难,生活上的不便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邓老恳切地对我们说,当时,我仅是一个青年学生什么都不懂,只是经历了这场重要的事件,做了一些具体工作,离共产党员、民盟盟员的要求,还差得远。

他最后说:刘、邓、潘起义不是偶然的,是党的统战政策的胜利,是党长期进行统战工作的结果;民革、民盟等民主党派也配合党做了一些工作。刘文辉早与党有联系。41年经张志和引见,与周恩来在重庆会晤。周要他团结川军将领做有利于人民的工作。周在刘的军部安置了一部电台,台长王少春是多年从事情报工作的干部,解放后任中央人民政府情报总署副署长,他不止是技术性工作,而是代表党长期对刘进行统战工作。以后周恩来又先后派张友渔、华岗等同志,为刘讲解马列主义。在他周围有不少党员在那里工作。所以刘与党的联系相当密切,经常与党中央有联系,起义的时机也是周恩来总理安排的,为了免于过多的牺牲,周要他们不能过早宣布起义。邓锡侯也早与党有联系。杨伯恺是他同乡,他们常有往来。临近解放时,原中共重庆市委统战部副部长刘连波便与他有联系。潘文华部抗战初便有党组织活动,民盟中常委唐午园,田一平(均党盟交叉)先后做潘的策反工作。民盟主席张澜,与刘、邓、潘关系密切。刘、潘都被发展为秘密盟员,刘文辉还推选为秘密中委。民革李济深要刘文辉担任川康民革筹委会工作,经常与刘有联系。这些事例说明党在政治上、思想上、组织上做了大量工作,民主党派也尽了力,才有彭县起义。刘、邓、潘起义对成都的和平解放产生了较大影响,使成都人民免受了一场战争之苦,这一点历史早有定论,我就不多讲了。

邓老的回忆结束了,但我们却久久沉在那金戈铁马的战争年代,沉在那年华似火的革命大潮中,一种激越和壮烈油然而生。有人说,记忆就象一张网,它只留住人生经历中最珍贵、最美好的一瞬。我想,历史将会永远记住50年前发生在彭县一个古庙里的那场起义,历史也会永远记住为那场起义做出了贡献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