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0-01-07]
文章来源:王海波
作者:王海波

在闻一多先生诞辰120周年的时候,我想起34年前的一个场景:1985年的一个秋日,在陕西北路荣宅那个铺着彩色地砖的餐厅里,我不知措地看着墙上8张介绍民主党派的海报,突然一对闪光的名字跳入眼帘:李公朴、闻一多,于是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民盟。

34年后的今天,回眸闻一多,我在心潮澎湃的同时,又伏案思忖:为什么一个曾经的国家主义者会成为中国共产党的亲密伙伴?为什么一个诗人和学者会成为舍身取义的民主斗士?

一:国家主义点燃了闻一多的爱国烈焰

勿用置疑,闻一多曾经是国家主义者。在留学美国时,他目睹西方人对弱势民族的歧视,怒火中烧,于是参加了“大江会”,倡导“文化的国家主义”,人们耳熟能详的《七子之歌》便是“文化的国家主义”的代表作。上个世纪二十年代,闻一多曾经与青年党领袖李璜合作,发起反俄援侨大会,与中共和国民党左派发生激烈冲突。在闻一多眼里,苏联传承沙俄衣钵,攫取中东铁路,支持外蒙独立,是“赤色帝国主义”。可以说,是国家主义让闻一多找到了爱国激情的喧洩口。可以说,正是这种爱国激情让闻一多在彷徨中选择了国民党。

那么,闻一多对国民党失去信心始于何时呢?

如今,人们普遍以为闻一多骂蒋介石是蒋发表《中国之命运》以后,但事实上直到1943824日,闻一多还对儿子说:蒋介石“人格伟大,抗战得此人领导,前途光明,胜利有望”。

从现有的史料看,闻一多对现实不满始于1943年。生活的艰辛让他思考:这种艰辛是怎样造成的?194369日,在杨振声主持的演讲会上,人们听到了闻一多对逃避黑暗社会的批判:“陶渊明脱离现实,在有些事情上他是错的”。630日,他在云南大学中国文化讲谈会上言辞激烈地说:“予治中国古学,然得信其毫无价值”。不破不立,当闻一多从朱自清那里偶然得到收录田间诗歌的集子时,他心头的火瞬间被点燃了,于是人们听到了他的呐喊:“这是一个需要鼓手的时代!”

此时的国民党干了一件让闻一多十分愤慨的事情:取消“五四运动”纪念,以329日为青年节。194458日,闻一多在西南联大集会上把矛头直指蒋介石:“新主子一出来首先要打击五四运动,要打击提倡民治精神的祸因。后来他们发现民主是从外国来的,于是义和团精神又出来了”。

可以说,此时的闻一多已经失去了对蒋介石的敬重;可以说从这一刻起,那个曾经被寄于厚望的“领袖”和他领导的国民党,已经被闻一多丢进了历史的垃圾筒。

 

二:马克思主义让闻一多找到了人民至上

1943年夏秋之交前,闻一多和中共没有直接关系。但有三点值得注意:①193834月间,闻一多和长沙临时大学学生一长途跋涉,在贵州亲眼目睹红军在农舍上留下的标语痕迹;②1941年皖南事变发生后,闻一多说:“同学们在思想上分成了两个堡垒”,把延安与重庆相提并论,没有将国民党视为“正统”;③1943813日,在邱清泉邀集的座谈会上,闻一多说:“现在只有一条路一一革命!”

就在闻一多讲“革命”不久,华岗来昆明了。1944年夏秋之交,华岗走进了闻一多的家门。一身书卷气的华岗让闻一多有相见恨晚之感。在华岗的邀请下,闻一多参加了西南文化研究会。可以说从这个时候开始,对国民党、蒋介石极为不满的闻一多便不可避免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影响。

这个西南文化研究会是华岗提议成立的,参加者几乎都是大学教授,活动方式或泛舟滇池,或聚会竹林,罗隆基讲欧洲民主,闻一多谈儒家传统,讲着讲着,华岗说我来讲讲苏联民主吧。吴晗后来回忆闻一多在44年秋天“曾读过《联共(布)党史》和《列宁生平事业简史》。可以看出,闻一多受马克思主义的影响,从一开始便带着浓重的苏联痕迹。他看《西行漫记》、《延安一月》应在1945年以后。在闻黎明著《闻一多传》里,我看到了他挑灯夜读《西行漫记》,并指着书上的照片兴奋地对妻子儿女们说:“这就是毛泽东啊!”1945218日,闻一多和何善舟聊天,讲到了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我们一向说爱国,爱国,爱的国家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自己也不明白,只是个乌托邦,读了这些书,对中国的前途渐渐有信心了,就明白有最低纲领,还有最高纲领,眼下要争取实现最低纲领,将来还要逐步达到最高纲领,那时便是世界大同啊!”同年427日,人们从闻一多在《民主周刊》上发表的《五四运动的历史法则》中看到“中国社会处于一种半封建性半殖民地性的状况中”的字句,以及“敌后的民主中国”的描述。53日,闻一多在西南联大3500余人参加的集会上说:“经过二十六年,当你读到今天的历史时,你一定会感到庆幸,今天有某某党派,就像庆幸当时有国民党一样”,“我们庆幸有这个党派来捡起这个运动”。他讲的“某某党派”、“这个党派”就是中国共产党。第二天,闻一多便领着学生上街,高呼:“立即结束国民党独裁专政!”“建立联合政府”等口号。一个月以后,闻一多认真阅读《整风文献》,写下了这样一段读书笔记:“各个人就拿自己的阶级意识支持其政治理论,推广而成为所谓的人生观,所以谈思想而不涉及政治,谈政治而不提到阶级的经济基础,都是有意的或无意的躲闪问题,而不是真正的在解决问题”。是年7月,闻一多为军事委员会外事局译员训练班第八期学员讲课时称:“我们抗战八年了,谁是真正的抗日英雄?是朱总司令,朱德将军!”1946年春,当西南联大几个主要文艺团体打算成立“艺联”,请闻一多题词时,闻一多欣然写下了“向人民学习”。

 

在民盟,闻一多和陶行知一样,他们始终关注着生活在低层的人民,这正是他们能够真诚的与中国共产党合作的根本原因。

三:自由主义让闻一多成为民主斗士

许纪霖先生曾经说过:1941年民盟的成立,意味着自由主义组织化的正式实现,也为自由主义运动提供了领头羊的建制保障。类似的话毛泽东早在中共七大上讲过,他说:自由主义“有它的政治团体,现在就是民主同盟”。毛还说:“现在,民主同盟在联合政府的立场上,与中共是一致的,国民党说民盟是中国共产党的友党,我们要团结它,联合它”。可以讲,那个时侯的民盟是自由主义者的联盟。那么,闻一多是不是自由主义者呢?我认为是。

闻一多为什么反对国民党?因为他反对独裁专制。闻一多为什么拥护共产党?因为共产党讲民主。闻一多为什么加入民盟?因为民盟是一批具有民主思想并为实现民主而奔走的党派和无党派联合体。1987年,我从程应镠先生口中听到一则关于闻一多的史料:在西南联大,当有个学生问:如果你讲的“只有四个警察”的地方不民主了怎么办?闻一多说:我会领着学生上街的。民主是流淌在闻一多血液里,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所以,他选择了民盟。

加入民盟意味着什么?闻一多对程应镠说:“我从‘人间’走向‘地狱’了”。他以“我不下地狱谁下”的无畏精神,奋不顾身地投入民主运动。于是,人们看到了一个为民主做“狮子吼”的闻一多。

19441010日,闻一多出现在昆明各界双十节纪念大会上:“要记住昆明在国际间‘民主堡垒’的美誉,我们从今更要努力发扬民主自由的精神”,“今天我们要争民主,我们便当赶紧组织起来”,“有了这个基础,我们便更有资格,更有力量来争取更普遍、完整和永久的民主政治。”1225日,闻一多又出现昆明各界护国起义纪念大会上:“今天,国家民族的生存实际已经危在旦夕了,我们纪念护国起义,更懔然于当前危机的症结,就在于少数人大权独揽的一党政治”,“让我高呼吧:民主政治万岁!中华民族解放万岁!”194554日,在五四纪念大会上,闻一多大声疾呼:“五四过去二十六年了,我们大半个国家还在受苦受难。我们今天第一要民主,第二要民主,第三还是要民主!没有民主不能救中国!没有民主不能救人民!”19466262728日,闻一多连继参加民盟云南省支部召开的招待会,他说:“我们要明是非,辨真伪,要以民主为准绳来做两极之间的公断人。我们除了牢不可破的对民主的信念以外,没有任何成见”,“我们愿把我们内部合作的精神和经验,贡献给全国各党各派,乃至无党无派,来共同完成和平民主团结的新中国的建设。”

1946715日,闻一多在为民主做最后的呐喊之后,血染昆明……

 

一个曾经的国家主义者,一个沉浸于象牙塔之中的学者,在现实的教育下自我“突变”,在中共的影响下,在民盟的帮助下,义无反顾地走上舍身取义之路,成为名垂千古的民主斗士。

回眸闻一多,我们能够从他生命轨迹中汲取什么?就我个人而言:闻一多早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